夜航

通常在夜航上,我总是睡得不省人事。就算枕着经济舱里狭小的桌板,也可以毫不费力地穿越到高中,回到趴课桌上午休时那种带着热气和口水的酣畅淋漓。 这回却怎么也睡不着。百无聊赖中,望向窗外茫茫黑夜,由亮着灯的机翼再往上看——却意外见到了明朗星空。距离很近,亮度很高,加之晨光隐隐的地平线,只余惊叹。可机舱内的光点依稀映射在舷窗上,使得眼前星汉灿烂又有些那么不真切。

像是看着天空的倒影。

近来整个人好像都浸在水光里。这水光并不是大江大河里的淘沙浪,也不是湖上的波痕潋滟,更非海潮的直白愉悦。大概更像日日眺望的查尔斯河,静谧,灰蓝,不动声色。偶尔觉得被围困,多数时候却是从水底暗暗窥探,并不伸手触碰。

只不过还是要望向西面,或北方,想象着某种清脆的阳光,明快的线条,打在干燥的脸颊上。又或者是冬天的陕西,明明原上雾霭弥漫,却能清楚地看到落寞的白杨成排展开,红砖房子一字一句地应答来客。渴望一种力量与锐度,能够在最微小的细节里张扬无误。

没带ipad,翻遍电脑只有一个“韩松落.txt”可看,本来熟悉的一本书,因为混乱的排版也变得怪诞起来。看完更加了无睡意:

我的父辈是在河流两岸栽下核桃树、在盐碱地上种出小麦的人。他们来自甘肃、山东、河南或是上海。他们说着“到那边去,那边有地种,有粮食吃”,招呼着叔伯兄弟,坐上了拖拉机、大卡车和冒着长烟的火车往西走。在玉门他们看见了堆积如山的金刚砂矿石在阳光下闪亮,在以后的漫长的、夜以继日的跋涉中,他们看见了更多的奇异景象,他们看见了阿克苏的红色紫色和绿色的山,比心灵所能承受的最亲近的距离还要近的玻璃似的星空,看见了野黄羊群象汹涌的朝霞一样在落日下的戈壁上奔跑。他们忍受了一条河流所能忍受的消耗,在火车的闷罐车厢里,有人带来了传染病,有人病死了,就埋在沙漠里;有人偷走了别人小心携带着的全部积蓄;有人打架,有人受伤了;有人和别人有了私情,约好了火车一到站就逃走。在和田,他们遇上了地震,所有怀着巨大希望的垦荒者都谁在了草棚里,疾病还在蔓延,草棚失火了,有的人失去了骨肉至亲。而当卡车到了终点时,谁也没有留在车上,他们纷纷跳下车厢,抓起一把发硬的、白花花的盐碱土,仔细地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