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urneys

From Notes

国务院“九不准”举报

您好,我们是2号从深圳到云南的游客,2号中午到版纳机场后自驾到普洱澜沧柏景迈山联酒店,全程高速并未经过当时版纳公布的中高风险地区。4号早上普洱酒店通知普洱将3+4隔离所有9.29后有西双版纳行程的人,所以我们直接自驾前往版纳机场并购买了4号当晚机票准备返回深圳。但行至机场发现所有航班均取消,只能考虑高速自驾回广东,但高速景洪与普洱交界卡口又不放行,并无其他路线可以离开版纳,中间我们同行三人还被赋黄码(全程每日做一次核酸且没有去过任何中高风险地区),现无法离开版纳也无法入住任何酒店,被困在高速休息站,既不让进入景洪也不让离开任何一个出口。请国家严查基层政府防疫政策,尊重政府公信力,谢谢!

ON (THE) KILLING

Back when we were touring Vancouver, someone suggested a day trip to Seattle. What’s there to see? Boeing, Starbucks, or Microsoft? Sounded perhaps too much like the hyped, nonstop city we knew well. 

Not until when I discovered the AMC series, The Killing, was there any real remorse about canceling on the coastal city. For two whole seasons (also nonstop) we were mesmerized by the ubiquitous rain and grey sky, and of course the dark lakes and woods that seemed to have swallowed everything bright and young. 

My fascination on Holder also grew fast. By episode four or five he was already a staple favorite. What’s not to like? The warmth and integrity beneath a rugged hoodie and broken Eminem swag? The sheer cuteness of ‘little man’? You have all my attention Sir.

Yet something else was soon undermining the easy vibe of eye candy. ‘The bad guys. Who’s that?’ Linden asked Holder up front in the pilot. Who was being killed then? Not a singular victim who could no longer reveal identities and secrets, but many other ‘upstanding’ citizens of society, of normalized walks of life where survival meant submitting fully to the game results. The institutions, or so to speak, alienated humanity to a degree that institutional programming was deemed by its members bigger than life.

By the time we wrapped up Season 3, we flew out to Shanghai for the weekend. For two days we stayed in The Middle House, amidst a polished area where lanes of Linong housing once stood. House, Not a Hotel, happened to be the branded message. We did have a sense of place thanks to the city view and a comfortable table setup, but also a constant reminder of estrangement and alienation from the city we used to live in.

Why go on the road then? Perhaps exactly for being somewhere else and living like someone else. Travel outside routine, without any productive aim, and there might be a slim possibility to retain a private place of selfness.

闭门,时间,流水

整个国家的时间都像放慢了,每日三觉中又觉得很快流逝。唯一的放风就是四人戴着口罩开车到人烟罕至的空旷地来回散步。为家人心安,原定初六回深的票也改签成了初十。但关于开年的不确定性与忧虑,已经开始悄悄蔓延。

禁闭区间,每天都看1-2部电影,书已经看完5本。也许是国内电影看得太少,程耳的老片让人惊喜不已。本尼迪克安德森的回忆录与《想象的共同体》一同食用口味佳,再穿插Project Japan里西方对于上个世纪日本巨变的想象和对tabula rasa的迷恋,非常有意思。消遣读物The Perfect Nanny一口气看完,悬疑外衣下面是移民社会与不同阶级间的微妙画像,有点不自觉带入,流畅好看,类似回家路上重读一遍的Becoming。美剧还刷了Why Women Kill,Unbelievable和两季Succession,精彩程度依次递增。

过去的一年去到曼谷,东京,厦门,梅里……大都是故地重游,都是散漫行走,都对酒店、餐厅、书店和温泉印象深刻。唯独温哥华和蒙特利尔是初识,却好像只是一种模糊的氛围,类似那只丰盛美味的cheese board和许多出其不意的冰淇淋口味。

偶然被父母问起,确实心里一动,一直希望以后去欧洲找个学校回炉。一直喜欢LSE的氛围和做派,但CITIES的研究课题并没有特别吸引人的部分。需要再想想,也需要机缘。要是呆梨语能学起来,真希望在Sapienza找个差事,让几千年的砖石路成为每日通勤必经。

YUL-YVR

经历了Calgary的迫降(第一次!)后,总计历经7小时航程(大国!),终于从炎热的东海岸来到北太平洋岸边最被上天眷顾的城市。温哥华集冬暖夏凉四季分明干湿适中无海啸无地震于一身,嫉妒简直蒙蔽了我的眼睛。小岛上的Downtown大概是北美最适合步行的城区之一,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上却不让人有丝毫焦躁,宜人的坡度串联着宜人的海岸、公园和各国食肆……连卧倒街边的流浪汉都一脸淳朴幸福,大概是政府直供的叶子质量上乘。

给四个爸妈预定了市中心南边的公寓,没想到就在BIG楼歪歪旁。四面通透的Penthouse在傍晚如同热岛,但很快天色渐蓝,屋内也就凉爽下来。坐在餐厅里,如同浮游在一座玻璃城市的上空,对面某家的电视新闻屏幕清晰可见。

中间去了一趟维多利亚。数只岛屿围合的海湾,由两国领土环抱,近处是枫叶国清透的针叶林,远处是灯塔国巍然的雪山。巨大的渡轮往返穿越Point Roberts,激动地马了一记The Practical Exclave的尖角。维多利亚岛比台湾岛面积更大,然而人口数只有后者零头,一天下来遇到的人类应该没有超过200,让人着实纳闷那三层渡轮上熙熙攘攘的游客们如何就此消失了踪迹。在老爹师妹家的郊区小院里吃了个户外午餐,又被普林博士师弟带着参观了UVic的大圆环、矿坑花园、渔人码头和古典气息的市中心,这会回想起来却只是无穷无尽的绿,偶尔穿插着迷路的海鸥、小鹿和加拿大鹅(胖)。

来之前,想象中的温哥华应该是如同曼谷般吃喝游泳睡酒店的悠然假期,甚至能够马克出来的(文化)目的地比曼谷还要少。然而步数2w+的第一天下来,发现没有太多目的地正是漫游的精义。UBC的海岸校园,林木高伟的吊桥公园,Granville岛上的艺术与美食市场,都不如美式烤肉店、天体海滩、冰淇淋车和模型公司来得印象深刻。

此前在蒙特利尔的九日密度太高,过后几乎不愿回想,故而觉得西海岸如同国内的upgrade,直到飞回特区也毫无时差可言。然而,从这一周起,便开始入肉地想念蒙特利尔(满地可!)的时光,因为每天的想法和表达都在同步飞奔,因为每天都有许多新的讯息和灵感,因为一天十小时泡在一间维多利亚式的美腻房间里,出入却可以经过现代主义的atrium和全世界最棒的书店。对比产生美,works all the time.

So what is Canada’s obsession with the letter Y?

From what I can understand, prior to the establishment of IATA, each Canadian airport originally had only a two letter code relating

Now there are a few different theories about exactly how the ‘2 letters’ came about, but the most common/popular one seems to be that back in the 1930s, each Canadian airport would often be designated an airport code based on the nearest weather measuring station’s code (or radio transmitter, or telegraph station – there’s a lot of debate about this). These were all two letters in length, and weren’t necessarily an obvious abbreviation of the location name.

Then the international aviation body IATA established that each airport should have a threeletter code. Rather than each Canadian airport completely renaming their codes to match the name of the airport or city they served, they simply added a ‘Y’ to the front of each 2 letter code, with the Y indicating that each airport was Canadian. I believe airports were already adding a Y to the front of their 2 letter code, where there was a weather station attached to the airport – the Y indicating ‘Yes’ there is a weather station there.

初秋,在地中海畔,七位旅人

十一假期。回程在迪拜转机时异常清醒,想起一路行迹,竟然是一次歪打正着的时间线,沿历史河流而上的回溯:落地世俗乐趣洋溢的威尼斯,尔后从文艺复兴圣光里的佛罗伦萨,开进托斯卡纳山野里星星点点的伊特鲁斯坎遗迹,最后回到了帝国始兴的万神庙穹顶下。对了,最后的最后,是雅典卫城的山海壮阔。

简直要给自己的天赋异禀点赞。

然而并不能骗过内心,假装这是和以前一样即兴改道的背包浪旅。事实上,开着九座Vito的七人亲人团,有一半时间大概也是在打卡,亦是规规矩矩、按图索骥地完成了两周的路线。

但到底是回来了心心念念的呆梨,每日都不乏闪着金光的时刻。Volterra城墙广场的落日里,每个人都感叹眼前辽阔的田野和多变的光线,脚底下还有五分钟前关门的古罗马Forum遗址全貌。Orvieto的落日则是在悬崖上的城墙公园,看着新老城的清晰边界,一旁教皇避难的地下水井告诉我们悬崖到底有多高。威尼斯Giardini,几个老奶奶闺蜜悠闲地吃着冰淇淋,尔后转身看到我笑容泛滥,她们背后的水面是真正的波光粼粼,看得我整个人都有些晕眩。佛罗伦萨育婴院的顶层原来View这么好,能够看到犹太教堂绿色的拱顶和远处山峦叠嶂。Centrale Montemartini的古罗马雕塑竟然这么机车,坦比哀多竟然在西班牙学院里,EUR的文化宫竟然360°无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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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番美好,但最让人感慨的还数重逢。第一次到呆梨还是在09年底,那时发愁的是要看的太多而路程太远,包太重而欧元太少。倒是并没有被诸如“找哪几家不同风格的carbonara对比一下”、“洋蓟是不是过季了”之类问题所烦恼。自然,也不会在九曲十八弯的路上开车到手心出汗,和找不到路的UBER司机鸡同鸭讲。此番前来,站在威尼斯建筑学院、万神庙和锡耶纳大教堂边上,都会想起那只20L的深蓝色登山包,和头发土到没朋友的21岁。

万水千山总是圆,Volterra山谷里好不容易找到的Staccioli,又在罗马的断壁残垣间赤诚相见。恩,又是在晚六点的夕阳里,我们逛完了几乎空无一人的卡拉卡拉浴场。此为小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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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在罗马的街道上随波逐流,几次漫无目的的夜行后,才真正体会到古城的脉动。订到一区中心的时髦Loft,门口围绕着Burger、设计甜品店和肉丸研究所((·◇·)?)。繁荣商业其实只是背景板和聚光灯,而人总是最好看的。就像上次去首尔梨花院一带碰到的韩裔美国女孩们,让那些小家居铺和咖啡店简直比HAY更好逛。恩,不得不承认罗马的街道更胜一筹,好就好在年轻人从容,中年人放松,老年人在凌晨吃Gelato……

佛罗伦萨的那天晚上,从潦草的Pizzeria走回阿诺河边,擦身而过的多是带着啤酒的三三俩俩的小年轻,而偶然抬头一望,是一间气势不凡、壁画辉煌的大宅,窗边站着一个独自抽烟的老人。

到雅典的第二天先去了Agora,周遭市肆摊贩有些像土耳其,不慌不忙,随意散漫,难怪时至今日仍然嬉皮泛滥,下午三点的brunch还要排队。随后走上卫城的路上,竟然并不能准确识别方向,艰难穿越雅典最早的居民区里狭窄坡道,才最终到了喵星人们闲庭信步的高台之上。

那天和麻麻坐在石头上等大家下来,心里挂念是石榴摊,目光尽头是海洋。

白银 

第一次到白银图书馆门口,门卫夫妇在里间吃饭,我们在门口盘旋了好一阵才有人应声出来。

那时候我们对拒绝已经习以为常。市府大院也好,有色公司也好,我们一路遇见许多羞涩而友好的人,但他们面对陌生的事由和更加陌生的肤色,都不约而同地迟疑起来——每一次通报请示也总是无疾而终。

八月中旬的白银的确有些迟缓甚至木讷。衰败的步行街,空旷的露天广场,商店门口倒伏的人模,漫天的折价招贴。在有色公司昏黄漫长的走廊里,保安的脚步声从门厅传到宣传科,再到到企业办公室,一路再无其它杂音;矿山博物馆里年轻的女讲解员,脸上写满不解和爱莫能助。

然而,在普通的居民区里,一路遇见的所有人都乐于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和欢迎,这几乎是我到过国内最友善的地方,许多所谓开放的都市都远不能及。银光厂的家属区里,热情的老两口一路把我们迎进平房客厅,又递上一大盆切好的西瓜。一幢陈旧的复式公寓楼上,带着孩子的阿姨讲述了一家人当年刚从陕西搬来白银时的生活与憧憬。

第二次到白银图书馆,我们把外国人悄悄“安放”在旁边,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阅览室里,我们在翻看规划图集,而边上大厅坐满了复习备考的年轻人。有一瞬间,图册上八十年代老照片里的那些朝气勃发的年轻工人们仿佛就从眼前走过,他们带着五湖四海的乡音,相信着自己就是时代的开拓者。

白银影像的确有些不同寻常。尽管从红星街的白银饭店前匆匆掠过,但每一个看似平淡的路口和门前,都值得驻足凝望几分钟,如同充满时空错位的拼贴造景。即便如此,那些狭小的街道和目光好奇的路人,随后也便被活色鲜香的成都冲刷淡去——直到这个城市在几天后又意外地出现在铺天盖地的新闻里。

这之前我从未听闻过这个声躁一时的连环命案。在把从张玮玮到各大媒体的文章细细看了一遍后,几乎每一个毛孔里都渗出细汗。我们原本计划造访却临时取消的工业学院,正是疑犯每日工作的小卖部所在。甚至我们散步的家属区和金鱼公园,也都临近其中的几个案发地。

那个公园是我们拜访的一位规划局领导当年引以为傲的设计,而如今湖面已经干涸。

每一个经历此案的白银人遭遇了怎样的内心波澜,擦身而过的我们无从知晓;正如在凉风习习的晴朗夏夜里,无从想象此地春秋季节的漫天沙尘。

在白银的最后一天,我们驱车三个小时到了北部荒原上的永泰古城。这里曾是“大风起兮云飞扬”的边陲重地,旗幌昭然;而在那天的夕阳里,马匹无处可寻,只见工人们在城门外搭起了三层高的脚手架。

慢船到孟买

冬天去了趟印度。尽管出门遛弯的时候大多心情无虞,但着实没想到天竺一程简直滑入极端:无限松弛,时刻随兴。准确地说,从走出让人惊艳的孟买机场爬上tutu时起,我就在和煦的暖风中彻底关闭了大脑。 像那天中午抵达热气蒸腾的Ahmedabad,被大巴扔在了牛远多于车的郊野之地时,我们也就悠悠然坐上一辆晃晃悠悠的tutu从满路尘土里奔向酒店。花园外的叫卖声渐远,大厅里是伊斯兰的流光掠影,乐声低吟,我们眼前很快就迷雾一片。从酣睡中醒来已是夕阳西下,相视一愣,还是决定去近在咫尺的IIM走一走——而到了校门口,惊闻一所大学在五点就已经关门谢客,倒也并不沮丧。吃盘饺子,买杯果汁,逛逛fabindia,再游个畅快的泳,路易康已被全然抛在脑后。

像是去了蓝城没找着蓝色街巷,或是去了沙漠之城却一直远离沙漠。

像是在覆盖着淳厚红土的Hanging Garden中漫步,知道不远处绿荫中就掩藏着刚在博物馆里看得心潮澎湃的拜火教寂静之塔,却无意为了猎奇滑入信仰之违;或者是溜进泰戈尔纪念剧场,遇到过分激昂的主持和誓不齐整的学童集体舞,看得莫名其妙而又开怀大笑。

从北部回到孟买,最后一晚的黄昏。走过Gate of India,想着那是他上船去Alibaug的口岸,不知名的海鸟像慢镜头般掠过头顶。大饭店前马车摇曳,口袋里的胡萝卜一不小心掉了满地。夕光如祷词,我们走得漫无目的却又脚底温柔。既然想去探访的Bungalow 8早早关了门,也就坐在一街之隔的清真馆儿里坦然地吃喝起来。

回想起来,那些天果真像在靠在一艘慢舟里肆意浮游。一路并无碎涛与洋流,墨蓝的河面上,闪着小铃铛一般的光线。对了,那水面也许就是孟买最南端的Banganga Tank。

车行在孟买海湾,意外地想起了香港。相似的殖民历史与文化表象,而在看似开放多元的环境里,强大的本土文化一直根深蒂固,社会体系与思维方式仍是坚不可摧的壁垒。然而港岛上到底是光鲜的热闹,人只能向着热闹里拼命找寻冷静。想起上个万圣节夜里走在兰桂坊,坡道上漫山遍野的“哀魂”让人忍俊不禁,又必须快步远离,于是毫无疑问成为了兴致勃发的人堆里最煞风景的那一位。而到了孟买,一样在喧嚣中反射性地平静了下来,只是平添一份笃定自若,也才遇到与想象不同的达拉维。

贫穷当然不是个遥远的概念,但不动声色里才有暗面与细节。跟着曾经也住在这区的司机一路慢行,这个名声在外的贫民窟着实是个万全的小社会,即便面貌破败也遮不住秩序井然。一个意外拨通的电话后,我们站在达拉维的警察局门口,等着拜访朋友的朋友。那时心里的笃定和平静,随着前来见面的少年带我们走街串巷,并无消逝。一家人亲切大方而不吝希望,母亲拉着我的手,姐姐煮面条,弟弟穿着切尔西队服。闲话家常,居室则可以无常,一个人的摩登公寓,和六口之家蜗居一室,深深向里一望,都会是愉悦而无法重返的时间。

路人是这样,同路人也是。

决定去印度之前,有许多未知和难以抉择;买完票不久,似乎天光明朗有迹可循,却又滑入新的不确定。偶然看到摘抄里有一句“情事杂沓,诗不能驭”,令人惊叹的准确。忙碌,满档,先验的宿命与日常的芜杂交织,似乎头一次走到这样一个阶段。这才有了旅行时全然的松懈。

离开孟买的那天,先前的无限宽心终于来报,各种措手不及,数次忙乱地穿梭于两座机场之间,错过了回港的班机而又临时飞去了加尔各答。然而平白多出的一天间隙里,没有必须勾选的清单,于是一路想着很多凿凿的誓言,想着阖家蠢萌的未来犹如一首free verse,想着旅伴一步步走向伴侣,一切满满地堆到了嗓子眼。

回国以后,慢慢拾掇这些碎片,花了很长时间。期间恰好拿到一本新书,关于一座远离印度洋的岛屿,薄雾弥漫的悬崖和吹笛人。正如流转于机场和人群里的那一天,这本“极冷中有暖意,晦暗中掺着亮”的小书,也是一个极其有益的出发与抵达之间的缝隙——

我走过无数漫长、迂回、噩梦丛生的林间路,不过回到这最初的认知:两个孤独的灵魂无法互相慰藉,唯凭彼此的存在加深对孤独这一常态的理解,这就是所谓糟糕的世界。

我们多么容易滑回那世界。或许你会说:那也是朗然的世界,真如的世界。

我所迷恋的是世界与世界之间的罅缝。那里虽黯,却有月光遍及皮肤的孔穴;人若落入,就不再呼救。

一味:黄腊丁

毕业去哪儿?这是头一次,快要临盆的夏天让人有点紧张。 一想起夏天,脑子里都是杭州的闷热,永无止境的路面施工,和洒水车开过后肆意扬起的水雾与灰尘。即使绿意阴浓的莫干山路,在晚八点前都不太适宜踏足。再早一些的万州,则是树间不堪重负的吊床,吃不完的马奶葡萄和看不够的周星驰,还有冰凉沁的麻将席。

高考完的暑假,我和老妈一起去重庆看望当时还在丰都援建的老爸。他的住处在县委的一幢家属楼里,一个几乎没什么家当的男人,住着空空荡荡的三室一厅,有种莫名的荒诞感。这幢楼底层套被用作”餐厅”,有两位机关厨师轮岗,可以提前告知想吃的菜式。福利虽好,厨师们的手艺却差强人意,我妈在耐心“交流”好几天后终于忿然放弃。于是我们早饭常去街边小店吃抄手,反复夸赞空心(wong)菜的鲜嫩清脆。午餐则会随意下点面条,因为晚上多半还有各类宴请,我们如果列席的话多少可以为老爸挡些酒。流水席上究竟吃了些什么,印象里似乎除了一只香辣透顶的烤兔腿外,再无其它。

大部分时间里,老妈在看电视看股票,我在电脑上看电影。每天下午,我走上一段陡坡,去当地一个美术老师家里学素描,画几只苹果葡萄梨,也画些水壶之类的结构素描。晚上有时教一个熊孩子几句英语,而耐心迅速耗尽之后,我便和他一起出去买冰粉儿或者田螺。夜里小城褪去炎热,光泽饱满的月亮缓缓贴近偃卧的群山。

一个一起学画的女孩儿,手机铃声是那时流行的电视剧主题曲,让我至今想起画室时万般静默,却留有那一句“灯火~辉煌的~街头”。而事实上,刚迁入没多久的丰都新城,还只有那么一两条商铺稀疏的主街。山上的鬼城我们也只去过一次,“阴曹地府”里的塑像比肩接踵,数量远多过稀疏的游客,我则一直在琢磨孟婆汤到底该是什么味道。

快要离开丰都的时候,熊孩子的爸妈带我们去江上吃鱼。车在土路上盘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开抵岸边时天都已经黑了。摸上一艘小船,只有一间破旧餐室。当地渔家经营的黄腊丁火锅,以岷江特产的小黄腊丁为锅底,酸辣鲜香,来客都要舀上一大碗吃到半饱,然后再进入火锅烫菜的程序。蘸料在重庆蒜泥油碟的基础上更加了一味当地土产的腐乳,配上刚煮好的嫩滑的米豆腐,好像那整个夏天都浓缩在了摇摇晃晃的一晚(碗)。

相比于更多踌躇满志或是神采飞扬的假期,那个小城里的炎夏,一道悠长的伏线,几乎不被想起。还会再有那样平和散漫的夏天吗?

在前面推着购物车的JZ忽然回过头,一张干干净净的脸让人想起初秋天空:不如六月飞来夏威夷找我吧,然后再回国内看看亲友。之后?谁知道呢,或许我们就在纽约重聚了。

荒漠电台,黄铜茶饮

1. 

圣诞节次日,我们开出凤凰城郊外的墨西哥式住区。“轮流唱首歌吧“,N提议道。于是H用台语唱了那首“望春风”。窗外越来越干燥荒芜,车里却依旧弥漫着太平洋的湿气。

翻Wallace Stegner的书,碰到句有意思的话: "Sagebrush is an acquired taste, as are raw earth and alkali flats." 山陵原野四季更迭,对大多数地方来说理所当然。而北美西部的广袤腹地里,太多的山丘和原野缺少必要的尺度感与时间感。那些微小的景物有时能够帮忙,可知更鸟没有开腔,丝兰树也保持沉默。

去Taliesin的路上,沿途有着许多低矮的、延绵的长墙。在景色几乎一成不变后,大家终于想到了车载电台。自然不会有带着油污的老收音机,液晶屏幕上选择实在太多。随手一调,好像是Nashville Vibe或是All-Elvis之类的频段。

入夜,我们在沙漠乌托邦Arcosanti住下,沐浴着迷人的星光,往返于guest house和gallery间的山路上。九点后似乎再没见过任何外人。R在老钢琴上弹起悲怆奏鸣曲的慢板时,我正走到楼梯上,一下子呆若木鸡。

2

这之后,我们逐渐驶离平原,逼近高崖阔壁,深沟巨壑。走过摩门教徒与拓荒者们开辟的89号公路,再从峡谷旖旎的Page开往Zion一带,山路已经称得上险阻,除了积雪,还有延绵不断的弯道,和偶尔朝着山谷“开窗”的漫长隧道。电台里的乡村乐慢慢转向蓝调,节奏依旧轻快,开车的S和大伙却都紧绷着神经,不敢大意。

从Lake Mead出来,在漆黑一片的高速公路上,J开过一个又一个弯道。车转过一个山头,前方垭口忽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片灯火璀璨的盆地,这便是拉斯维加斯令人惊叹的亮相。电台也调到“维加斯之声”,尽管只是流行单曲榜,仍然让我们大为振奋。回到平原,我们进了光怪陆离的城市,乐声争鸣,却再没人在听。

有一晚却特别安静。进入Death Valley已经很迟,一到露营地,大家便分头支帐篷,架炉火。在为生存需要而忙碌的间隙里,抬头一看,除了一边低矮的丘陵,整个天幕都被银河占据。在这块美洲大陆上最干涸的土地,我们的帐篷旁,悄悄地淌着一条不过二十厘米宽的小溪。我们在清澈的溪水里洗菜,流星不动声色地划过。

后来,作为重庆人的我吃到了平生最难忘的一顿火锅,虽然根本看不清也顾不上吃了什么。

放下碗筷围炉而坐时,周遭已经鸦雀无声。黑暗里,只能见到两个头戴顶灯、各自阅读的老年人。“这么多星星,就唱月亮歌吧。” 在Y的无厘头提议下,R唱了一首日本民谣,声音很小,混合在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中快要无法分辨,但仍然美得令人窒息。大家还唱了“春有百花秋有月”和“弯弯的月亮”,和其它好多歌,都与那颗藏在星河下不肯现身的月亮有关。它有时候是脸,有时是城市,总之未能同行而又时刻背负。我发现,我们其实并不需要电台和灯塔来感知人间的召唤。

3

有一种说法,旅行和舞蹈,乃是对抗现代社会日趋理性化的两种方式。相比之舞者,旅人大概还是难逃计划和预期的诱惑,毕竟我们的时间太少,想去的地方又太多。

去Double Negative的路上,我们在沙漠里久久不得方道,路况也很糟糕,最后决定弃车徒步,而这段计划外的徒步,粗粝磅礴,叫人目瞪口呆。等终于站在悬崖口时,风声呼啸,身体几乎要倒伏,大脑更是一片空白。忽然,一首除旋律外一无所知的民歌,自顾自地喷涌出来,好像和我、和这壮阔大地都并无关联,却又这样哼了一路,没一点办法。

路上在看周涛的散文,提到西部诗人王昌耀赠予他的一句话:“前方灶头,有我的黄铜茶饮”。作者本以为诗人会留下光彩夺目的题赠,没想到却这么稀疏平常。第二天,我们发现酒店外边就是壮阔的Glen Canyon,一路走到高峡平湖之上,最后在谷底却只见到一叶小舟,和浅滩上模糊的人影。那船桨未尝不就是我们的灶头,热着固执的彻悟,值得珍视的恬淡。

正如我并未预料到这一路丢了这么多东西,而其中最重要的物什又这么快从加州荒漠回到冰雪里的波士顿,表面还残留着细沙,恍如神迹。

回来后查了很久才知道,那首哼了好久的歌,“在那东山顶上”,姑且可称作新民歌。一边是藏地高原,一边是内华达州的荒漠,想起来不禁莞尔。既定路线总会偏离,预设大多用来被打破。我们默默行驶在戈壁和山林间,任日光烧成晚霞,却在每一张晚餐桌上,衷心赞美那杯不加糖的绿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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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2.29@Mormon Mesa, Nevada

Americana

静谧的校园午后,图书馆角落里的俩女孩压低声音在聊天。Downtown的人行道空空荡荡,几间餐厅却都人声鼎沸。车辆几乎满员的立体车库,见不到一个出入的车主。安安静静的Comfort Inn,电视里正在直播World Series,过道里铺着暗红色的厚重地毯。 夜里灯光惨淡的Garment Factory和Mall Area,有一家挂着滑稽霓虹招牌的奶昔店,童稚又世故,孤零零立在路边上。海岸与林地都像是遗世独立,小径上却矗着纽约时报的邮箱,后边是一个简陋的家庭足球场。加油站的711,门外停满车辆,旁边一辆卡车驾驶座上坐着兀自微笑的老妇人;只一转眼,全都不见。 新英格兰两州,回想起来却还是最Hopper不过。有很多个时刻,人的痕迹似乎确凿而近乎凝固,但他们的去向却无从知晓。

夜航

通常在夜航上,我总是睡得不省人事。就算枕着经济舱里狭小的桌板,也可以毫不费力地穿越到高中,回到趴课桌上午休时那种带着热气和口水的酣畅淋漓。 这回却怎么也睡不着。百无聊赖中,望向窗外茫茫黑夜,由亮着灯的机翼再往上看——却意外见到了明朗星空。距离很近,亮度很高,加之晨光隐隐的地平线,只余惊叹。可机舱内的光点依稀映射在舷窗上,使得眼前星汉灿烂又有些那么不真切。

像是看着天空的倒影。

近来整个人好像都浸在水光里。这水光并不是大江大河里的淘沙浪,也不是湖上的波痕潋滟,更非海潮的直白愉悦。大概更像日日眺望的查尔斯河,静谧,灰蓝,不动声色。偶尔觉得被围困,多数时候却是从水底暗暗窥探,并不伸手触碰。

只不过还是要望向西面,或北方,想象着某种清脆的阳光,明快的线条,打在干燥的脸颊上。又或者是冬天的陕西,明明原上雾霭弥漫,却能清楚地看到落寞的白杨成排展开,红砖房子一字一句地应答来客。渴望一种力量与锐度,能够在最微小的细节里张扬无误。

没带ipad,翻遍电脑只有一个“韩松落.txt”可看,本来熟悉的一本书,因为混乱的排版也变得怪诞起来。看完更加了无睡意:

我的父辈是在河流两岸栽下核桃树、在盐碱地上种出小麦的人。他们来自甘肃、山东、河南或是上海。他们说着“到那边去,那边有地种,有粮食吃”,招呼着叔伯兄弟,坐上了拖拉机、大卡车和冒着长烟的火车往西走。在玉门他们看见了堆积如山的金刚砂矿石在阳光下闪亮,在以后的漫长的、夜以继日的跋涉中,他们看见了更多的奇异景象,他们看见了阿克苏的红色紫色和绿色的山,比心灵所能承受的最亲近的距离还要近的玻璃似的星空,看见了野黄羊群象汹涌的朝霞一样在落日下的戈壁上奔跑。他们忍受了一条河流所能忍受的消耗,在火车的闷罐车厢里,有人带来了传染病,有人病死了,就埋在沙漠里;有人偷走了别人小心携带着的全部积蓄;有人打架,有人受伤了;有人和别人有了私情,约好了火车一到站就逃走。在和田,他们遇上了地震,所有怀着巨大希望的垦荒者都谁在了草棚里,疾病还在蔓延,草棚失火了,有的人失去了骨肉至亲。而当卡车到了终点时,谁也没有留在车上,他们纷纷跳下车厢,抓起一把发硬的、白花花的盐碱土,仔细地端详。

Klong Toey

1. 下午三点,阳光仍然飞扬跋扈。我坐在摩托后座,紧紧抓着陌生大叔的肩。摩托飞快地掠过一片建满破烂吊脚楼的水域,又穿过一条铁路和一座高架,最后进入稍张双腿便擦墙而过的狭窄巷道。阳光竟一路追踪至此,我只能拼命埋头,一副肇事逃逸相。

曼谷几日,每天的午间总因炎热和喧闹而面目模糊,有时简直漫长得失去边界。画面和声音层层叠叠,常有不辨来时路般的错愕。

依稀记得马杀鸡店里的妹纸用手机和我比划了半天,终于搞懂我今天的目的地后直摇头:独行,女生,no go,no go。身处熏香氤氲的店内,瘫在宽大的躺椅上,我的意识早已四散,她的话像是遥远的回音,与地铁工作人员、出租车司机和路人的“no go,no go”一道成了背景混响,难以分辨。

2.

前晚偶然在网上看到这个叫Klong Toey Community Lantern的小场地,由建筑师、学生和当地居民共同建成,立即萌生了去现场的念头。“探访贫民窟里的社区营建小项目”,不过是口头说辞罢了。猎奇的心思一旦冒起,大多狂热得无法扼杀。

Klong Toey位于城市东南面的老码头边,是曼谷最早也是最大的贫民窟。由于这区内部没有街道地址,房子本身也难以在密密麻麻的棚户区里定位,我所预想的行程大体包括乘轻轨到市区东部,再换出租车往南靠近社区边缘,最后到司机理解的地点下车即兴发挥……

结果即兴发挥的部分却十分抢戏。一路边走边问,像推销手机贴膜一样举着屏幕,恨不得整个贴到路人脸上。换来的却都只是大眼瞪小眼。最后拐进一条行人欠奉的小街,推开一家小店的暗黄色玻璃门,例行递去司机帮忙用泰文写的大体区位和手机里的建筑图片。仍然无人知晓。几乎无望的时候,从隔壁走来一个能说英文的小妹,一通电话唤来了摩托车大叔。路线和交通方式一并解决,我高兴得一把抱住了她。

“这才三点,去那边应该没什么事吧?”“It's not the hour...it's the people…”

3.

飞驰之中,一开始还四处张望,沾沾自喜,大概要不是阳光灼热,便春风拂面了。结果这一路,停车三次,误入两家幼儿园后,才最终抵达目的地。终于看到出奇破败的Lantern时,已经汗如雨下。顾不上吃惊,也来不及失望,只是匆匆拍了几张照片,便捡了片阴影坐下,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这时不过下午四点,但距离心理安全期结束已经不远,而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个少年坐在了我旁边的烂沙发上。我看着他们脸上暧昧不明的笑容,听着巷子远处传来不知是玩闹还是寻仇的喊叫追逐,回头发现大叔已经坐上摩托,略显不耐烦。我几乎是拉了自己一把,三步并两步跨上摩托,再次逃之夭夭。

想起某童鞋说过,我看上去没头没脑无所畏惧,实际常常胆怯得要命。其实被害妄想症并不可耻,至多算buzz kill——倒是不明就里的怯意真正叫人心惊。怕不够多,不够满,不够杂,不够偏……静寐的胆怯常常伪装成高昂的兴致,在内心呼喊着“go, go, go”。

怕是不够真。

从机场出来搭车时,曾看到一块“曼谷,东方威尼斯”的广告牌。车掠过那片建满破烂吊脚楼的水域时,又想起了它。

4.

另一晚,无意经过曼谷著名的烂尾高层Sathorn,玉米棒版的Torre de David。用生命热爱恐怖片的当地人深信楼中鬼怪横行,对面卖橙汁的小贩更是表情丰富得像是刚看完卖座新片。当时已然天黑,在四周兴奋地打量了半天,手里端着相机,心里却一边享受着别人的注目,一边抽空听两种画外音交战。最终,还是没敢一头钻进去——据说废弃的大楼里面有小教堂、游戏场......还有很多可供随时坠落的洞口。这次有黑夜助阵,性命险胜。

温情城市

被很多人问:“台湾怎样?”只好声明“就去了台北”,接着就难逃一阵鄙视。 想了想,补充一句,“感觉台北好软”。又是一阵笑。

台北的确很像一包柔顺剂。城市本身有街有巷,街面少见高层而尺度合宜,后巷也是精心打理而毫不声张,很适合吹着微风漫步其中。任何地方的洗手间都宽敞整洁,任何一位服务业者都令人如沐春风。大稻埕的药材铺、民艺店和戏馆,中山北的林荫道,龙山寺的烛台,信义区的玻璃幕墙,甚至淡水的老街,其间都有一种氤氲的气息,磨平了新旧之间的边角。客客气气的台式国语,不太多的人流,差异不大的消费层次,文字信息中随处流露的细致与幽默,这气息无条件消灭任何匆忙与焦虑。

就算是风化区也毫无龌龊感。在万华老区,“饮酒店一条街”及其周边,大都是传统的楼下店面楼上房间,酒客们三三两两畅饮着,漂亮的长腿妹子站在门口也是落落大方——连店名都是“小姑娘”这样娇憨可爱的路数;酒店附近的林森北路,尤其是107巷,则是另一派都会风格,店面大都低调简约,日文、中文和英文夹杂的精致店牌,让人恍然置身京都小街,而不是台北著名的“不夜城”。只有“未满十八岁谢绝入内”的小牌,和偶尔出现的女公关招聘广告在稍作提醒。小雨梭梭的夜里,这几条小路灯光迷离,走起来充满了“过客”的叙事感。

台大略显严肃的椰林大道两侧,各种自行车后座上总是夹着互不相同的社团或艺文活动传单,甚至有车主手绘的“今日天气卡”。师大校园里摆满雨鞋的草地和“西瓜节”海报……“这地方可以生活”,感官上一一应验。这倒真是华人地域里难得的城市。偶尔有些怀疑,台北的这种平和温润会不会到了无欲无求、不谋作为的另一个极端?还好,在不少地方可以拿到的Amnesty International中文通讯,让我相信这里仍然有态度和声音。

回来时从香港机场坐车去皇岗,一出来就看到海边屏风一般次第展开、呆若木鸡的十几座高层住宅,顿时词穷。在海关,被逐本查验了包里的出版物,更添烦躁。一过关口,步子立刻变回飞速,连人行天桥上的黑车司机都望尘莫及。

辞旧

轻轨开过江边时,赫然见到某蛋定住宅立定于轨道下方。一旁盘旋着的,是各种高架立交、山路,雄浑的嘉陵江大桥,和桥下坝边归航的乱船。这真是个不需要刻意探访也能感到气势升腾的地方。我觉着这就叫江湖气。 拖着老爸去了两趟罗汉寺。 解放碑的一众高楼脚下,竟然还留着这样一片古味尚存的佛寺。不同于静安寺那种粉饰太平的光鲜,从古佛崖到罗汉寺再到大雄宝殿,这一序列深得山地聚落趣味,平了太久的我愣是转了两个小时。不远处的十八梯大概不会有罗汉寺这么幸运。

在较场口,见到有着夸张伊斯兰雕花尖拱的七天连锁,旁边是一家餐厅。再一看建筑侧面,开着一方狭小的清真寺入口。在土耳其时,还曾就盐湖附近小镇“楼下餐厅楼上寺庙”的非凡格局热议一番,这回见到这幢有过之无不及的,倒觉得毫无违和,壮哉山城。

走在通远门的城墙上,看到街对面一片由垃圾、野草构成的山坡,从草的高度来看至少已经野了三五年。提着菜兜的老少,在七星岗站跳下朝天门开来的公交,悠然走上坡。再远处又是密集的居民区。

乘车路过上清寺,见到中国民盟“特园”旧址。在老城墙尾见到三.三一惨案纪念碑。墙外金汤路,是旧时要人云集的领事巷。

但到底是带着猎奇的目光在看。故乡那种掏不出相机、说不出话的千般好,已是仅存于餐桌上。豌杂里的芽菜!砂锅米线里的豌豆尖儿!当然还有旅店老板亲自下厨的万州抄手儿,外加其赠送的小八仙秘制腊香肠(哭)。在小馆儿里吃饭时,真是味觉以外的一切sense都被shut down。异地乃至异国时,吃得再尽兴都留有一丝清醒,一种“品鉴”的抽离。和这时的混沌一体绝然不同。当然,senseless的时候总是太短......

就此别过重庆。

早晨,南天

1 在雷州三元塔公园前,有一处相当诡异的运动场:整个场地下沉有五六米,台阶上垃圾遍布,场上划出了羽毛球场,却并不见球网,几个少年在其间嬉戏。旁边是几个打篮球的少年,另一端摆着几架乒乓球桌。

这个组合奇异、三面梯台的运动场,倚着一排表面锈迹斑斑的居民楼。看起来应该已经废弃多年,却又出人意料地炊烟袅袅。与美好居住图景毫无关联,却又真实无误地承载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作为“天南重地”的雷州,是千年来生生不息的粤西古乡,上古的文明延续到今天,好像只余些现世的尴尬。雷州西湖上的苏公亭,冷眼对望着岸边一排经营投掷游戏的摊主。曾被视作灵兽的狗,是当地自荒蛮时代便有的福祉寄托,但街头小店上依旧挂着“白切狗肉”的刺眼招牌。

这个衰败的城市像是封存在了1990年。狭小的街道,破旧的骑楼、商业、交通设施......都仿佛再无人悉心经营。街上最有生机的商店,是肯麦基(KMC),和干脆中文名欠奉、只挂着上校头像的MFC。

这城市里不闻“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大概已经多日。只有当地人所讲的雷州方言(黎话)里,尚存最后一丝古早气息。

2

两眼一抹黑的自驾行,七个多小时车程,毫无准备地来到了雷州半岛。出行前的唯一认知,在于“湛江”这两个字。当年老爸在准备离开重庆时,曾接到湛江一所学校的邀约。当时在西部人心里,广东大概是永远走在改革前沿的应许之地,很多人都在做南下的打算,老爸再三考虑却选择了杭州,居家东迁。此行最后一天,我们在去湖光岩的路上经过了那所大学,彼时耳机里正唱到:如果,命运能选择。这真是个有趣的假设。

一向自认喜欢闲适、低密度的小城市,却又不得不承认,如果在这里成长,我大概都不会坐下来写这篇勃。

行人稀疏的街上,栉比差的多是建材铺、售楼处和婚纱摄影店,尤其后者的数量多得令人咂舌。乏善可陈的庙会,乏善可陈的餐厅(哪怕对于我这样赞点已经很低的食客),乏善可陈的新区。如果说雷州是被他人甚至自己都遗忘了的小城镇,湛江则是扎入了跃进的浪潮却看不清方向的三线城市。很难说哪一种更让人扼腕。

3

酒店在南海舰队营地对面。海边静得出奇,无论军舰还是海鲜大排档都不见人影。过了十点,卖椰子的阿婆也收摊回家,马路上彻底断了行人,只余下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在海边小广场上打拳。

倒是海上的月亮,光辉饱满,近得几乎扑面而来。

酒店楼下有间零点酒吧,看起来似乎是惨淡经营,推开门却热浪爆棚,让我们几个全场仅有的外地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跨年夜的白话倒数,微醺的新年,倒也别致。

次日醒来,读到南方周末今年的致辞,只觉得平淡无味,想来也是意志干预的产物。想要体会时间的壮阔,和时代的脉动,这是我们每次旅行跟跨年所共有的期许。但直面沉闷甚至苦难,大概真的会让内心辽阔起来。

2013,希望生活继续前行,美好慢慢沉淀。

只为那今天的村庄,还唱着过去的歌谣

 

从西西里首府Palermo出发,慢车沿着地中海岸晃晃悠悠,一路山海旖旎。西行个把小时后南下内陆,地势渐陡,只见黄绿交错的田野肆无忌惮地漫延开去。再往深处,即便橄榄枝头仍是绿意盎然,可黄色已经接连漫天,大地上回荡着干涸灼热的沧桑感。

我和cao在小城Gibellina跳下车。盛夏午后的山区,一切都已沉沉睡去。四下无人的月台上翻滚着热浪,面前只有大门紧闭的车站。

一时我们也有点儿懵。

 

此行是为探访二十公里外的Ruderi di Gibellina,1968年地震后的老城遗址。1981年,艺术家Alberto Burri在废墟上按原有街道网格浇筑了约1.5米高的混凝土,留下这一片上千平米的白色空城。从卫星图上看,它像是连绵的田地拼图中一块异化的补丁;照片看起来则既是尺度震撼的大地艺术,又洋溢着具体而微的荒诞,仿佛是泡沫切割机用得不太娴熟的产物。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一看就是肥猪流旅游爱好者之不二选择。

 

在发现离车站不远的一家Gelateria后,我们进店求助。店内仍是空无一人,我又在心里亲切问候了西西里人民。

等了好一阵,终于从里间出来了一位年轻女店员。通过写字、地图和翻译软件多管齐下,我们说明了来意,但得到的回复都令人丧气。虽没奢求过巴士,但周围连出租车和租车公司都欠奉,还是让人有些手足无措。拦车似乎是华山一条道。但是空旷的街道只见尘土不见车,无论竖拇指还是露大腿也都只能夭折。

幸好,店里来了客人。可这位开车来的大叔并没有给予我们想象中的热情回应,只答路途遥远,然后悠然地喝起了他的咖啡。新的客人又陆续出现,包括一位戴着帽子、背着杂货进来歇脚的小贩。我们又尝试着搭讪了一位大叔,没想到他表示有认识的人可以开车带我们去。救命稻草!待他拨完电话,我们便开始热切注视着入口。

许久后,进来了一位帅气的墨镜小哥,两位女屌丝互望一眼,脸上写满“啊请让他成为我们的司机吧”的花痴。结果小哥目不斜视直奔柜台,和旁边大叔一道喝了起来。在我们已然泄气时,小哥酒过半巡,又放下杯子过来,向我们伸出了手。当然,惊喜总是短暂,小哥并不是雷锋,随后自然是省略千字的讨价还价。但必须提及一位光芒耀眼的人物:先前进来的那个小贩,乍一看地道的西西里农民,竟是个中国男人。四五十岁的年纪,黝黑的皮肤一看就是常年在烈日下奔走而来。听到我们用中文商量对策,他就走了过来:“你们是中国人?来这里干什么?......啊?那个有什么好看的?......你们出多少钱,我帮你们说说?”

来不及吃惊和感激,我们连忙一一回答。他转过头, 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和大叔小哥多方商量。就这样,我们得以成行。

 

在司机小哥终于结束他漫长的小酌后,我们别过小店,钻进了他的破车。山路十八弯,颠簸的程度超乎想象。车窗大开,原野上的夏风实在叫人舒畅万分。空茫大地,浩荡云天。一时间,来时路和目的地都被抛诸脑后,我只恨不得永远这般穿行浮游,赖在山谷的怀抱里不走。

 

当我们终于站在Ruderi di Gibellina入口前,只觉一种纯粹而慑人的力量把我们带离现实,领入了茫然和超现实的境地。恰如其分的抽象确实就有这种力量。

学建筑的人多半然会想起Eisenman在柏林的大屠杀纪念碑。相似的抽象手法和人造地景,模糊了两者间环境和尺度的体验差异。无论是在光怪陆离的都市里,还是地中海的旷野上,这样的纪念碑总能在当下的空气里扬起故去人事的尘埃。但与这个遗址相比,大屠杀纪念碑仍然难逃许多新建筑的宿命:过于显露的设计感、形式感,和随之而来的刻意感。

纪念大概是人的本性。但很多时候政治或是审美一马当先,使纪念无论以何种形式出现,那种最原初的、形而下的实体感都被无数的意义和诠释笼罩,最后难觅其踪。而这片混凝土却是介于原始自然和人类居所之间的一种物理环境,并不刻意靠拢任一方,将它的昨日今生和风吹雨淋,坦然展露在日光下。它所栖身的山地和它所覆盖的村庄,都在浇筑这一直白的行为中得以凝结一体,得以共同呼吸,抵御时间和灾难。

这看似拙朴得近乎粗暴,却自有一种温柔的力量。

 

尽管烈日炎炎,我们还是兴奋地穿行在混凝土块间,抚摸着那些土块棱角上的斑驳痕迹 。向下坡走,路的尽头是远山美景;向上走则是一线天。我们就这样慢慢走着,想象着无数村民们曾走在这些狭窄的路上,属于几辈人的日子悄无声息地流淌。行至中间,爬上“屋顶”的欲望已经不可阻挡。司机小哥自告奋勇托我们上去,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站在顶端远眺山谷,看到遗址边缘处有棵大树,正对其中一条路的入口。“我奶奶过去就住在这里”,身后的小哥说道,尽管已难以找出确切的老屋位置。

而就在我们已经非常满足的当下,小哥又通过手机翻译软件扔过来一句:“我还可以带你们去另一个地震后留下来的村子。”

他的兴致也上来了。

 

又一路蹒跚,我们停在了一个空无一人的村子前。下了车,走上似乎是唯一的一条街道,缓坡两面都是震后破损的房屋。昔日的华宅、教堂、广场,都已是杂草丛生的弃置之地。建筑的外墙大都还站立着,但内部空空如也,光线从各种破口射入,照亮随处可见的斑驳的砖木断面。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则是一所校舍,尽管内部堆满了弯曲变形的课桌椅,建筑却仅有些门窗和地面的损坏,结构大致仍保持完整,状况是整条街上最好的。联想起四年前蜀地的境况,不禁心里一阵唏嘘。

这个村子名叫Poggioreale,poggio代表山岗。1968年大地震后,村民们和Gibellina的人们一样,都搬去了附近整齐划一的新城。但老村遗址(Poggioreale vecchia)却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似乎没有任何作为的痕迹。我们目之所及处,除了教堂因破损严重加上了两排钢柱以防坍塌,其它建筑看不出有什么修复的意图。旧时生活就这样得以留存,一同徘徊在这山谷间回荡的风声里,还带着些难以分辨的叹息声。

 

中心广场连接仅有三条主路,其中一条是一片台阶。晒到快蒸发的我们,爬了几级便败下阵来,坐到阴影里休息。且因这震撼来得毫无准备,一时只能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此刻小哥却正拿着cao的手机站在广场一个雕塑背后,仔细研究着上面的文字。许久以后,他把手机递了过来,上面是翻译好的诗句。酷热之下印象恍惚,只记得简洁而又感人,神韵类似艾青的“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回国后某一天,cao发来了存在手机上的那首诗——

ho visto di notte la luce accendersi dentro hai tuoi occhi, terra amata, ardenti di speranza antiche nonostante il grido del futuro spezzato il silenzio solitario degli anni . sei fonte di vita poggioreale! montagna del risveglio tempo di pace.

著名翻译家谷歌交出了优美的译文,我斗胆断句——

I saw the light come on at night

inside your eyes you,

beloved land,

glowing with hope,

despite the ancient cry of the future,

break the silence of the lonely years.

six Poggioreale, source of life!

Mountains of waking,

time of peace.

山高水远,且当歌

“什么是旅行?旅行有何用处?一个落日同另一个落日太像了,你无须到君士坦丁堡去刻意地看一下某个落日。而旅行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自由感?我可以享乐于一次仅仅是从里斯本到本弗卡的旅行,比起某一个人从里斯本到中国的旅行来说,我的自由感可以更加强烈。因为在我看来,如果自由感不属于我的话,那么它就无处可寻。"  -- Fernando Pesoa  

在读到鸟汤摘的这段佩索阿时,博士屯的燥热刚刚散去,我也结束了疲乏不堪的一周;却又落入失重一般的茫然和混沌。直至看过纪实摄影师的全部照片,又读到千呼万唤的《并不》,土国之行才慢慢显影。山水城池固然奇美不一,但十日一晃,任何景致现在看来好像都有些失焦;新旧旅伴,起伏心绪,持续晃神。相机的早早歇菜也像是有意预设,成就了自己最不在“观看”状态的一次旅行。

 

“身未动,心已远”的俗话,一不小心准确定义了这趟旅程中无数的驻足。大多数停顿休整的时间都在各种聊天中度过(真应该再写一篇《十日谈》)。“我们来谈谈人生”,从玩笑慢慢变为切身体悟。某人贡献的“并不”出镜率极高,我却更喜欢“我不”。我偏不。“我偏要勉强”。不得而笃定,是种让人羡慕的坚持。

回看那些抽离与反思的点滴,有些或许只是你们说的"像梦一场"。坦布尔失眠的夜里,一个人坐在天台的寒风中出神,疑惑与倦怠都使海鸥鸣叫分外惊心。有些却值得一再回味,哪怕只是沉默与倾听,也在比照远近轨迹,从迥异中看到了更多可能与更广格局。希望从“做个有趣的人”开始,再“做些有意义的事”。

另一类驻足的时刻缘于宗教,大多发生在餐桌、马路等稀松平常的布景里。尽管每当诵经响起,我们都不由自主地静下来专注倾听,周遭大多数土耳其人却仍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手上的工作。即使在众人跪着祷告的不锈钢顶清真寺里,一首清脆的诺记铃声仍将神乎其神的场景遣返凡间。宗教大都力求象征那些超越我们肉身的存在,如基督教以其壮阔高耸迫使信者愈发谦卑。与之不同,我所看到的伊斯兰教却充满了平和与顺从的意味,无处不在的清真寺与一日五次的祷告使得宗教仿佛空气与水般平常,而修行即生活。

 

真正体验行走的快感,倒是自后半途才开始。仓促决定去看中部高原盐湖,历经周折终于如愿;走在穿越盐湖的那一条平平无奇的土坝上,任由早已污成灰黑色的皮鞋继续沉沦。之后走在安卡拉的大街小巷,只觉得走过了许多细碎生活的拼贴,真实而粗糙的质感叫人欲罢不能;从飘雨到放晴再到落雪,捧出红茶的一双双手始终温暖如一。从安卡拉回坦布尔的夜里,出租车一直沿着老城墙前行,昏黄灯光下的老城独自对空,千言万语。最后一日的坦布尔灿烂无边,我们穿过与清真寺享有肌肤之亲的市集,穿过蔚蓝的博斯普鲁斯海峡,穿过猫头鹰艺术大学......中途有一段戴曹的眼镜,居然有了踩高跷的奇妙感觉,就这样“踩”过了好多条街,陌生感被视觉游戏意外放大。真想就那样一直走下去,呐。

行程的尾声落在坦布尔时髦的新区,夜色旖旎,美貌的女孩儿们不断经过眼前,身旁的豹纹大妈吞云吐雾。那座街角的清真寺里响起了我们最后一次的祷告。那之后我们便阔步下行,迎着大海的方向前冲。快到tram站时回头一望,热闹早已消隐不见。

 

一个基督徒朋友前几天和我说,她一早深信人世间存在终极准则,后来终于从耶稣那里得到了明证。而她的母亲,虔诚的佛教徒,笃信轮回与往生净土。无神论的我同样也相信准则的存在,一个不断追寻的自我,一种极度理想化的自由,一方已经不复存在的故土,道德,星空。行走可以有很多目的(地),最后却都是为了趋近心中的准绳。

罗兰巴特从摄影中感到了一种很有现象学味道的“刺点”,照片凝固的那一时刻正是时间消逝与死亡将至的明证。回看近处脚下的旅程,我看得到“that-has-been”,却还看不到“that-will-be”。这很像不久前读到的画家车建全描述的“迷失在雾里的感觉”。当然他最后将这种感觉还原到了图像,而我却以为这样的状态很适宜留在视觉之外的感知里,留给那些身体力行的摸索匍匐。

上周某夜坐在树下吹风,无意翻出李斯特“旅行岁月”里那支写瑞士瓦伦城湖的漂亮行板。明亮如涟漪般舒展的旋律,铺开船桨的节奏与流水的叹息。又念起巴士上那首“听你说”。日出日落,山高水远,常常是出发前百般勾勒的图景,上路以后却又常常模糊不见。看不清,寻不得,依旧踏歌而行,只因自我即旅行

 

 

 

@2012.03.15, photo by xx

 

无人之境

凌晨在空无一人的DFW机场,为了盖过身旁自动贩卖机的轰鸣,索性功放起Youtube来。这样的布景当然适合顾影自怜,但经过半个月在路上的沉淀,眼下正像来到了一方渡口:身后有Me Against the World般的盲勇,也有太过刻意为之的淡泊,面前则只有光,是最最简单无为的留白。本命年将至,心里暗喜这一趟远渡正当时。  

1.

初到Calakmul露营地的晚上,在漆黑一片的林子里迷路半天方才得道。爬上简陋木塔,探出密林之上,面对漫无边际的未知,心里反而像是有根绳被人一扯,瞬间澄明一片。

这是今年最快乐的时刻,没有之一。

天地辽阔,我只需这两三平米的塔顶。世间万籁,此刻惟有平淡无奇的虫鸣。与想象不同,我并未生出类似“时光停驻”的感慨,反倒觉得一切都在以最自然的方式繁衍推进,不该存有任何力量试图干预这种本能。

这是一种值得相信的变迁。比起海枯石烂之类虚妄的亘古不移,真实的生与死更叫人安心。

头顶不时划过流星,也是多年未有的际遇。但每每亮光一闪,都只顾得上惊讶和感激,无暇也无需要求更多。

初到屯里的几个月, 念及这一年来的奔走聚散,还时不时会想到出神。一切风景都翻新太快,作为一个遇到任何平整表面都可以稳坐半点钟的慢游人,像是坐在绿皮车里瞥见远去的子弹头,只能无可奈何地扭过头。偏偏小儿女情怀酿不了几时,新环境里又各种死线交错,让我抓耳挠腮疲于应对。这样新旧两难的一学期后,陡然转移,把自己放逐到了常识与秩序的背立面--原始、广袤、混乱,另一类的美洲图景--于是习以为常的市井也好,自以为是的文化也罢,落到这样宽广的坐标轴上都难寻踪迹。最平淡的呼吸最能教人感知存在的幸福。

当晚从Xpujil村南下尤卡坦半岛腹地的路上,已经感觉到赤诚的力量。车行驶在没有路灯的黑暗山路上,侧身一探,低矮的地平线以上铺开全画幅的繁星。被这样坦坦荡荡的场景一撞,忍不住刷刷地掉泪。平静下来自我审查,深感那是纯粹的喜极而泣。

营地没有任何电力、淋浴、煤气设施,厕所全靠自然消解。以往自己总以犬儒心态面对任何带“生态”前缀的探讨,此刻却彻底相信了谦卑的可能与必然。

已经忘了,自己是站在哪座山头喊过“我爱大自然”。不知道这是否离想象中马儿的状态又近了一些。在动荡的世情里守护天然, 想来会是永远年轻的故事。

 

2.

墨西哥本身只是嬉笑过后的轻率决定,加之准备欠缺、人员不整、作业烂尾......出发前连收拾行装都缺乏动力。 但着陆之后,随着扑面而来的热带气息,这趟行程滋养得让人措手不及。起初想把这归功于自己的攻略直觉,歪打正着在墨西哥画了一个极其丰富的圈;但回头一想,这些感受很大程度上来自即时的交流、讨论和再读。蓝得仿佛铺有瓷砖的海、不掺水的阳光和恰逢其时的雨固然美好,聪明而有趣的旅伴却是可遇而不可求。

事实上,在出发前一天还被拿来打趣的沟通障碍,在墨西哥除了继续滋养插科打诨以外已无立足之地。见解和感知力的差别并不等同于想象中年龄和经历的鸿沟——这么说很有自我膨胀的嫌疑,但我要表达的其实是对xx爷爷受众层面之宽广的崇高敬意:既能拷问小马又能对话野猫,作为评书界的建筑师您这简直是倚老卖萌嘛。

和爷爷也聊起以前各种旅行经历,感叹“合适”的旅伴标准之高,从生活琐事到审美情趣再到人生感悟,这三角任一处不稳旅途都容易失衡。而一路尽兴,多得有这些包容、理解与适时的点拨。

有拓展旅途笑点的八卦。葡国时和曹每天必喊的“路我要追你了”,在墨国的对等句是“好爽啊”。一点共同领会的意在言外,就如坎昆应景的烟花一样,轻松点亮坐在海边咂西瓜时的夜空。

有更广的惊喜阈值。就像刚刚听爷爷说起一部发生在希腊的二逼电影My Life in Ruins,里面那句“这样的风,在远古也是这样地吹过”,居然就在从Tulum回Cancun的大巴上,被完整地复述了一遍。

有“看”,或者说“不看”的共鸣。去高原遗址Monte Alban,走上青黄不接的草坡,会想要躺下来,静观阳光穿过一朵低得快要着陆的云;经过山岗上孤独的植株,经过午后空旷的广场,会想起远方的“橄榄树”。从新鲜的图景中获得通感不难,难在共鸣。

后来在墨西哥城某顿晚餐中,因为一句“这个dry beef真的好dry啊”,我莫名其妙笑到失心疯,那种基于信任的彻底释放,伴随着疼了半晌的肚子,回想起来美好到不真实。唯有狠狠感恩。

 

3~n.

一颗中国胃全程得到极大满足。Taco和Tortilla天天见,路边摊出品尤其惊艳。青柠(lime)是贯穿全程的萌点,尤其鲜到叫人爆粗口的青柠冰激凌。葡萄柚、烤鸡、豆泥、红绿salsa......深呼吸,镇定。

Tulum海边的峭壁意外勾起我对苏格兰和爱尔兰海岸的想象,那种类似的腐蚀与潮湿。当然加勒比还是蓝得太过没心没肺。之后我们又去到了墨西哥湾。后来在Oaxaca离太平洋也很近了,差一点看遍墨国海岸。

站在(忘了哪里的)高岗上,我由衷地想,胸不是重点,胸襟是。

在墨西哥城,第一次给爸妈寄了一张明信片,酸溜溜地写道“远行是为了更好地回家”。父母给过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自由。

走在Villahermosa快要被市集人潮淹没的街上,感叹想象中的印度也不过如此。这样高阶的拥挤嘈杂中竟然立有一座簇新的“文化中心”,墙上的画作与街市只隔了一层玻璃,可内部无人问津。

听爷爷转述lhy转述一位老太太面对菜市场前熙熙攘攘的人流说过的话:“你看这些人,一个个活得,好像他们永远不会死一样”。让我想到不知何处看到过的海子的诗:

我将告诉这些在生活中感到

无限欢乐的人们

他们早已在千年的洞中一面盾上锈迹斑斑

 

锦城随记

又在成都交替了一个月份。离开杭州的时候是六月底的清晨,似乎还有一点黄梅季节残留下来的湿润气息;回来已是七月初的午后,酷热来得干脆爽快,毫无保留。在来回奔走处理各种琐事的间隙,不禁怀想锦城几日雨中见闻,是为记。 LJK:不管是在开幕酒会,评审会,竞赛投票,饭桌...永远一副不在状况的工薪阶层look,甚有型。个人不喜欢刚开门的MOCA,市郊三圣的蓝顶实践倒有点意思。某人八卦说琨叔尽管英文差可其实阅读非常潮,一般先于所有人看到译文。

YHC:不愧为萌老一名,出场时间最短,却能瞬间解冻昏沉的气氛。“LJK你说话啊,别坐着不吭声那么阴险!”“这,这简直太糟啦!”“这,这可怎么办呢?”咖啡店里开小会的时候伺机跟叔握了握手,随即见他被一大票记者架走了。

YC:让我又崩溃又敬仰的同济男。双子座B型血的人怎么可以做事这么细致这么缓慢这么按部就班,这么喜欢佛经古书养生却又抽烟,真是一个谜题。当这么一个怪人托着下巴问我以后是不是做个美女建筑师的时候,我只能紧张地表示后者希望不大,前者尽量努力。他笑说:我觉得你比xtt眉毛浓啊。

DC:又一个开拓我卧谈经历的戴老师。聊专业聊八卦聊家庭聊感情,每每都是新的视角,大手笔地填补我与70年代生人的交流空白。当然,这位其来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交游广泛的同志同样也喜欢逛街买衣服吃串串香摆龙门阵外加洗脚。让我目瞪口呆的是,她头一晚三点闭眼,第二天仍然精神抖擞地六点半起床,顺便把我拍醒:“来讨论一下提案吧...”

湘江西去,汉水东来

长沙-湘西-武汉,05.04 - 05.12, 2011  

行程将尽时,被产自荆楚的剽悍感冒病毒附体,空有一腔废话而惜字如金。回来开始嗑药,头重脚轻地刷完驾校课后到家,一觉天昏地暗。醒来回想这趟即兴的毕业旅行,肥猪流的目的地,不完整的队伍,捉摸不定的天气,没赞助的旅费...完全符合败兴而归的高标准严要求啊!可偏偏还是很尽兴!

在湖南最大的艳遇不是岳麓书生,也不是金缕蝉衣,而是米豆腐和山胡椒油:湘民真乃前世故人!凤凰人潮汹涌,一中的喇叭却旁若无人地广而告之,仿佛一场超现实的空中家长会。猕猴桃和桂花酒里酿着的苗家情怀,到了贵州边境化为水花四溅的畅快。武汉三镇仅从汉正街的物流密度就可窥见其喧嚣繁忙之甚,却又能在午后的珞珈山上与东湖畔保有一份少女般的静谧。种种浮光掠影间,脚下的疆域和心里的版图又扩大了一寸。

我们一路乌诺,竟也吃光了运动裤男孩买来的史上最难吃话梅。我们嬉笑怒骂,有无奈忧虑却也憧憬未知、寄望新知。是的,我们二十三岁了!(长者请自动升值)可我们都还“不懂事”!“不懂事”又怎样?!世界才刚刚铺开啊!上海回来时那种On top of the world的感觉愈发强烈了!湘西烈日金灿灿,这个有点怕又充满期待的夏天来啦!

 

嘛?何日再去葡萄国吃鱼?先枕着一年之约发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