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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卯兔年中,端午双月尾

一转眼,猪咪已经出生60天了。一直想着要在笔头记录这个漫长又新奇的旅程,和期间夹杂着的陌生、兴奋、混乱、困顿……但也因为这些情绪高度浓缩在倍速飞逝的时间里,碎片记录总不能成章。每天三言两语,许久才凑出了这絮絮一篇。

PREVIOUSLY

怀孕并非计划,也就没有经历备孕期的艰辛自控;只增重13斤的孕期也没有太大不适,除了晚期负重确实物理移动无能外,算得上是极其顺遂的十月怀胎。

临近预产期,非常期待尽快卸货,挂着妊糖擦边的由头让主任提前开好了住院单,到了39w+5这天早上全家发动,拎包入院。尽管主任每隔几小时来看看,鼓励话术从“很快就能发动”到“晚上就能发动”再到“明早就能生”,也不管我在瑜伽球上颠来倒去,肚子的货都不为所动:很有主观想法。

第二天人工破水,中午挂上催产后,很快就进入发动的流程。麻醉师带着他的一堆(挺吓人的)确认函和免责书来了,显著的无痛效果也来了。随后全程follow助产士的口令发力,尽管浑身大汗、青筋暴出,产程也都几乎像是教科书般顺利。等到“摆台”的多位医生一起出现时,我以为会有一个最后的push,结果几分钟后医生就让在一边正倒弄拍摄的某人看出生时间,他一脸懵地问道:不是刚开始吗?这就生完了?

就这样,胸前来了一只7斤重50cm长的猪咪,干干净净,没有传说中的怪诞颜色。在她哭了一声“喵嗷”后,我们才想起来问性别。由于一直被说孕肚像男孩,最终却开出了女鹅头彩,俩人一下子兴奋得目眩神迷。

还在床前继续忙碌的医生告知没有侧切撕裂,只有一点擦伤,胎盘娩出也很顺利。看着某人在透明小床边开心地看着小宝,多角度检查鼻子到底像不像他,without a care in the world.

和小朋友一起被推回病房后,IMC的疼痛也管理很好,护士和止疼药总是先于痛感来到床边。加之有冰敷垫打配合,一两天之后也就没有太多不适。在面朝红树林湿地和海湾的房间里,快乐地炫着麦门和古茗时,还不知道艰辛即将来临。

UNEXPECTEDLY

快到预产期之前T约我咖啡,详细地讲了一遍她生产和月子的流程,好多细节也听得我一愣,但还是很自信地觉得,有这么多人帮我,还有前车之鉴,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小宝出生的第二天早上,贝拉陪产的护士让我先尝试下亲喂,在某书上浅浅攻略了下就准备执行母乳瓶喂的我,也没有多想,尽管并没有奶,空吸的小朋友衔乳也非常标准。每两个小时,她都在我的怀里认真吮吸三十分钟,亲密柔软得不像话。

但令人恐惧的新生儿科住院还是在第三天来了:便血丝、黏液、黄疸……但我的小宝这么完美,为何需要住院?社交网络上的很多父母都写道NICU住院的孩子哭哑了嗓子,还要独自在冰冷的蓝箱子里待六个小时,忍不住在哺乳椅上嚎啕大哭。护士和母亲一直陪伴很久,直到去办住院的某人来电话说环境和医护配比都不错,照料应该不会太差,之后的几天才慢慢走出踌躇忧虑——一方面,各种检查陆续上传,知道一切都无大碍;另一方面,也痛恨过度医疗和信息不透明带来的非必要焦虑,一心只想快点接她月子中心,觉得远离医院就是舒心的开始。出院第三天,回到医院签字提前接回了猪咪,换了新环境毫无不适,大家也就放下心来。

离开小宝的这几天里,原本以为自己是天选无奶人,可惜生理性涨乳虽迟但到,也就这样开启了胸劫大全,成了泌乳师重点照看对象,甚至有时一天会过来检查两次。即使这样,情况也可以风云突变。由于堵奶越来越频繁和严重,电动吸奶器逐步淡出舞台,很快哺乳变成了全部亲喂,但仍然还与白点、硬块、奶泡终日相伴。

除了母乳的劫难,其它小问题不能细数,回头看月子里光是一只红霉素软膏就从头用到了脚。一开始还会忍不住美团外卖古茗喜茶,随后就只剩不断的美团买药。尽管一堆药瓶围放在餐桌上,每天的regime都还会遗漏某种药或者补品,旁边保温台上丰盛的三餐三点也都逐渐布满了堵奶饮食禁忌。 

想象中在酒店餐厅、商场电影院和欢乐海岸散步的场景都没有发生。想象中白日刷剧、看电影读书的奢侈时光也都没有发生。除了去了两次港大医院,只陪某人去过三楼泳池两次,裹得严实,躺得心虚。

伤痛很容易记录,快乐却很难用语言描绘。记得乳腺炎的时候痛到嚎啕大哭,眼泪不小心滴到正在吃奶的猪咪脸颊上,赶紧止住哭并轻轻擦去,惊觉眼前这真是世界上最delicate的一件灵物。

混合喂养的崽,什么都吃,什么都不挑,母乳、奶瓶、乳盾、安抚奶嘴随意切换,总是乖乖入口,小睫毛扑闪惹人爱怜。吃累了会气喘呼呼、手脚发软,但当护士姐姐(从后颈)威胁要带她走了,又立马支棱起来干饭,绝不轻易松口。

最意料之外的体验,还是成年之后都没有体会过的裸露距离。乳房变成了随时需要展露的一种设施,在床边和哺乳椅里袒胸露乳也是常态,除了常驻的两位护士小姐姐,护理长、泌乳师、巡查医生等等都见证过我尴尬、病痛甚至痛哭的时刻。和某人回忆说,甚至有的四下无人的时刻,都感觉胸上有一种“幻痛”,仿佛随时有人在揉捏、检查、审视……

好在医院和月子中心的时间里某人全程都在,甚至没有顺路回家一次,一起度过了恍若隔世的一个月,咀嚼了空间转换的不真实感和身份转换的实感。

RECENTLY

回到家中,有月嫂和家人的帮忙,并不用太操心小宝日常喂养。糟糕的乳腺条件让我没法尝试速成的西药,所以回奶的时间计划从七月底排到八月底,和小宝的疫苗长征一样任重道远。每天掐着表吃大麦茶和B6,每晚也必须僵硬地仰睡。每日早起第一件事是摸胸,如果没有硬块,呼吸立刻格外通畅,有的话就开始下一波流程 —— 按摩,热敷,按摩,吸奶器两边各勤恳十五分钟之后,再评估硬块有没有变小……如果没有,那就赶紧预约回去见通乳师了。冰敷垫和芒硝袋每日也轮流做法,但仍cover不了溢出的底盘,也总是硬块最先到达之地。所幸奶量的确在按部就班的下降中,离终点也越来越近。

42天产褥期后去做了复查,自然是也逃不过膨出、分离、高张等字眼,只能慢慢开始电磁康复。产后快两个月的时候,第一次出门去餐厅吃饭,炳胜品味的五指毛桃鸡瞬间带人穿越回月子餐桌,也不敢相信,真的离开城市喧嚣这么久。

小宝几乎一两周就要去挨一针疫苗,每次都令人担惊受怕,但没想到她这么坚强勇敢,都是轻哭一声就过去了,观察期间也都安安静静地躺在阿姨怀里,无视周边大小朋友的嚎哭。

无论在哪,躺着的时候只要我靠近她,乌黑的眼睛会追着看我,加之慢慢会主动转头了,视阈更大了,喃喃的超级婴语和治愈笑容也越来越多。

从她眼里看到的世界,从此不再和以往一样。

不吐不快

講破天地 講到自己
不覺迎面太陽已經昇起

只怕無法再有這種情懷
優美得共你同時在這世界
醜惡在於 赤子的胸懷
難敵這紛擾世態 為理想或求生在捱

沒完沒了各有需要把青春賤賣
漸行漸遠每天很快淡出得更快
握手將要安排 原諒我悲觀過界
但血啃在喉中 不吐不快

OFF THE GRID

2022,难以概括、百感交集的一年,身体的剧变,大环境的剧变,人的渺小无助,赤裸裸地都展示在眼前。如果流动的城市和人可以瞬间因为他人意志而停滞,努力掌舵的意义是什么?11个月的核酸,1个月的病态,一切都像一个黑色笑话。消费的快感快速减弱,家人安康成了无助博弈。要不要A?该不该B?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还处于阳康中的我们,第一次要在深圳迎来新年。早上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中午一碗暖心猪一拉面下肚,下午站在安达仕15层的环形落地玻璃前,刺眼的午后阳光里,窗外环绕许多个静悄悄的工地。城市还在生长,那么生活的厚度也不会辜负时间。所以在房间里傻缺地参加了两次倒数:芒果台的花团锦簇,和CNN的雨夜苹果掉落,一种是想象,另一种是街头普通人的百态。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停滞,发现工作并没有那么重要,To-do list并没有任何紧急,失联的过程里,世界并不会有任何震动。反而是身边人的陪伴,漫长的点滴渗入的陪伴,气息深入发肤,是唯一需要紧握的东西。

希望我们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最了解彼此的人。没有什么攻略和秘诀,陪伴就是身心都在此时此地。

偶然读到葡萄牙语中的一个词Saudade,无法翻译的忧伤翻涌,面对大陆和海洋的怅然若失,真是绝美的词,也是一些宽慰的信号:沉浮流动,无法抹去一个地点,一个place,给人无法替代的情感归属。希望2023年里,能去到更远的地方,能看到新的联结。

书籍:A Promised Land by Barack Obama

All the fun and personal details you need to be in this jour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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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The Man From Earth

唯一一部称得上震撼的电影,看完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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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集:Fleishman Is in Trouble S01 / Trying S01

非常非常需要的当代生活和家庭片段,Every bit is relatable and rive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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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看得见最远的地方(毛不易cover)

披第一道曙光在肩上。

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ON (THE) KILLING

Back when we were touring Vancouver, someone suggested a day trip to Seattle. What’s there to see? Boeing, Starbucks, or Microsoft? Sounded perhaps too much like the hyped, nonstop city we knew well. 

Not until when I discovered the AMC series, The Killing, was there any real remorse about canceling on the coastal city. For two whole seasons (also nonstop) we were mesmerized by the ubiquitous rain and grey sky, and of course the dark lakes and woods that seemed to have swallowed everything bright and young. 

My fascination on Holder also grew fast. By episode four or five he was already a staple favorite. What’s not to like? The warmth and integrity beneath a rugged hoodie and broken Eminem swag? The sheer cuteness of ‘little man’? You have all my attention Sir.

Yet something else was soon undermining the easy vibe of eye candy. ‘The bad guys. Who’s that?’ Linden asked Holder up front in the pilot. Who was being killed then? Not a singular victim who could no longer reveal identities and secrets, but many other ‘upstanding’ citizens of society, of normalized walks of life where survival meant submitting fully to the game results. The institutions, or so to speak, alienated humanity to a degree that institutional programming was deemed by its members bigger than life.

By the time we wrapped up Season 3, we flew out to Shanghai for the weekend. For two days we stayed in The Middle House, amidst a polished area where lanes of Linong housing once stood. House, Not a Hotel, happened to be the branded message. We did have a sense of place thanks to the city view and a comfortable table setup, but also a constant reminder of estrangement and alienation from the city we used to live in.

Why go on the road then? Perhaps exactly for being somewhere else and living like someone else. Travel outside routine, without any productive aim, and there might be a slim possibility to retain a private place of selfness.

The Rainbow Connection

Someday we'll find it, the rainbow connection
The lovers, the dreamers and me
Who said that wishes would be heard and answered when wished on the morning star?

Someone thought of that and someone believed it
And look what it's done so far
What's so amazing that keeps us stargazing and what do we think we might see?

Someday we'll find it, the rainbow connection
The lovers, the dreamers and me
All of us under its spell
We know that it's probably magic
Have you been sleeping and have you heard voices?
I've heard them calling my name

飞驰啦少年

一身的少年气,真可贵。

前几次看hh电影大都是玩票性质,单纯直白的直男审美和小镇情趣。这一次,也有人从里面看出了中年的稳妥周全,不过最最闪光的时刻,不还是那些即便生硬也不回头的专注热爱吗。

最近还看了一部探索频道拍的美剧Manhunt。一篇工业社会种种弊端的檄文,一座完美比例的小木屋,三十年离群索居,不知该如何去建立的connection。罪念背后,竟然也是藏不住的意气执念。

长路奉献给远方,白鸽奉献给蓝天,写得真好啊。热爱让人忘记自我。

The Year of Magical Thinking

刚丧失某位亲友的人会有一种表情,但或许只有曾经在他们自己脸上见过那种表情的人才能看得出。我已经在我脸上见到它,如今别人若有这种表情,我也能看出来。那是一种极度脆弱、毫无防备、毫无遮拦的表情。那是一种瞳孔被放大的人从眼科门诊室走进灿烂的阳光之后会有的表情,或者是一种戴着眼镜的人突然被迫摘除眼镜之后会有的表情。这些失去亲友的人看上去毫无防备,是因为他们认为他们自己是隐形的。我就有一阵子觉得自己是隐形的,形如鬼魅。我似乎已经穿越了传说中那些将阴间和阳世隔开的河流,进入了一个只有也是新近丧亲的人才能看见我的地方。人们曾幻想有这么一些叫“冥河”或者“忘川”的河流,曾幻想有一个披着斗篷、撑着船竿的渡夫。我第一次领悟到这种幻想的力量。我第一次领悟到印度寡妇殉夫的意义。若非由于悲哀,那些寡妇决不会自行跳上烈火熊熊的小舟。把她们送往地狱的,并非她们的家属,并非她们所在的村落,也并非社会风俗,而是悲哀。而那火舌跳动的小舟,正好象征着她们身后要去的地方。约翰去世那晚,还有三十一天就是我们结婚四十周年的纪念日。如今你可以确信,《露丝·埃尔默》最后那两句“备极哀怨的名言”对我来说毫无作用。
  我想要不止一个晚上的回忆和叹息。
  我想要尖叫。
  我想要他回来。

 

刺客聂隐娘

时间是凝视,是日历和手机以外的空间,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角度、视野和观点,不被时代被人群所牵引。

人和自然万物,孤寂原是本真,喧哗反倒是少有之景。干净,清冷,自我和天地就这样相安,无事也无言。

今天,只有极少数屏气凝神的时刻,容你有忘记全世界的奢侈。拨弦的时候,听一首好歌的时候(这样的歌越来越少了),看一部无法暂停的电影和一本自成体系的书,想一个只属于你目光里的爱人。

感慨太多,想继续补下去,但留白也未尝不可。

 

《刺客聂隐娘》剧本第一稿是钟阿城写就的,他曾说,侯导的剪辑不求逻辑因果,不讲行为的完整性,却独强调整体质感,因而得了中国诗文并列法的神韵。例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三短句间并没有必然逻辑因果,但并置一处,荒莽的意象却不假多说,扑面而来。在这点上,《聂隐娘》无疑做到了极致。影片里有几场空镜,萦绕在我脑海,久久无法忘怀。彼时,隐娘在负镜少年帮助下救其父其舅于元氏乱贼之手,栖身于田舍农家疗伤以求自保。夕阳之下的农舍,背靠远山,鸡犬相闻,炊烟袅袅;远望过去,孩童啼笑打闹,正是陶渊明的诗境。翌日黎明,天色将晓,前有大河潺潺流淌,层峦青山相叠在后,孤岛寒树则独屹大河对岸,宛若林云山水,一派荒寒气象。忽有几个舞动的墨点,那是三两只寒鸦,一时振翅远飞,抖动的枝杈照旧在空气中发出细碎的回响。无外乎,舒淇会说,拍《聂隐娘》,其实就是在等——等风、等云、等鸟儿散去。侯导就这般细腻聆听着自然的回响。在这个谦和的山水画意的世界里,“人”仅是隐于古典画卷中的几个墨点,寥寥数笔写就,藏于山川大泽之间,是画家匆匆向凡尘投下的几粒米。

壮丽的假想

前几天夜跑时被问到著名的龟兔悖论,一时脑塞,于是求助场外观众——老爸。结论不外乎时间之确凿与无限之辩。的确,除了时间没什么东西是不朽而流动的,无论木石血肉都将行止,都要回到混沌洪荒中去。然而所有前行的力量跟开拓的妄念,也只能源于从时间里拾掇的壮丽假想。 From Wordsworth’s The Prelude 12.208-218 (1805 edition):

There are in our existence spots of time, That with distinct pre-eminence retain A renovating virtue, whence–depressed By false opinion and contentious thought, Or aught of heavier or more deadly weight, In trivial occupations, and the round Of ordinary intercourse–our minds Are nourished and invisibly repaired; A virtue, by which pleasure is enhanced, That penetrates, enables us to mount, When high, more high, and lifts us up when fallen.

在我们的生命中有若干个凝固的时间点

卓越超群、瑰伟壮丽 让我们在困顿之时为之一振

并且弥漫于我们全身,让我们不断爬升

当我们身居高位时,激发我们爬的更高

当我们摔倒时,又鼓舞我们重新站起

Clouds and Trees and Grass

1.

年轻的大陆建国伊始,政治与历史风云诡谲,而诗人、总统与移民都能在几个世纪前文豪的文字里找到投射与抚慰,这是怎样的一种宿命感。莎翁剧作里的普世故事,触动每一个人和每一片土地,如Emily Dickinson所说,Why need any other books?

在特别节目“莎翁与美国Shakespeare and America”的现场,观众听到了遇刺前夕的林肯被梦魇困扰时的起伏心绪,与其挚爱的“麦克白”里的经典段落交织呈现,以及由Alec Baldwin与Annette Bening分别朗读的总统夫妇的交谈。而另一方面,曾做过演员的暗杀者布斯在行刺前夜的信中竟然也提到莎翁作品“恺撒大帝”,称自己如同恺撒一样“因为对罗马之深爱而举起匕首”。真是令人着迷的对仗。

至于“奥赛罗”里所刻画过的种族矛盾,更是这移民国度几百年来屹立不倒的中心议题,不同时期出演过主角的演员重新聚首,新老摩尔将军的对比非常出彩。(舞台上的Cynthia Nixon真是光彩照人!)

这样凉风袭人的爽朗夏夜,当然还少不了青春的念白和旋律。去年的冷面特工Jessica Chastain化身少女朱丽叶出现在阳台上,娇憨可爱的身段,惹得全场观众的笑意都快要满溢。随后故事从维罗纳推移至纽约西区,罗密欧与朱丽叶变成了东尼与玛利亚,伯恩斯坦的Tonight仍然沁人心脾,新大陆所特有的明快优美,与永恒的人性无缝融合,新经典来得理所应然。

2.

甫开场时,年轻的导演就向观众致敬,称莎翁时期的伦敦剧场里,已是自雅典之后“最民主的一群观众(most democratized audience)”;而几个世纪以来,或许没有比在新大陆的大都会、在中央公园露天剧场里的演出更能触及同样多元而智慧的市民。若要论及文化是世人与生俱来的权利,而非特定族群的专属,从这里免费的入场票到现场纷杂的语言与口音都是最明白无误的例证。而桂冠诗人上场朗诵一首作于十八世纪的古诗时,一句“别担心,我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观众齐齐会心一笑,而神情更加专注。已经成立半世纪有余的公共剧场(Public Theater),其每年夏天的公园戏剧项目也已经成功举办数载,仍是值得大排长队的城中盛事。(没错,作为排队苦手,这个夏天一连两周精彩呈现的“无事生非”就这样被错过,只能捶胸!)

3.

现场无暇摘记,回家以后大部分的篇目都已经忘了个干净。唯一记下来的,是这首献给莎翁两度着墨的安东尼的小诗。帝国荣光不过是远去的掠影,诗人眼中尽是浮云绿荫青草,还有女王的可爱脸庞。就像这个仲夏的晚上,大批散场的人群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在草坡上移动。除却几个飞快经过的骑手,和上西区隐隐的灯火,时间与速度的观念都不再紧要,在这仲夏夜的公园里,随微风缓缓散去。

To Mark Anthony In Heaven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1883-1963)

His quiet morning light reflected, how many times from grass and trees and clouds enters my north room touching the walls with grass and clouds and trees. Anthony, trees and grass and clouds. Why did you follow that beloved body with your ships at Actium? I hope it was because you knew her inch by inch from slanting feet upward to the roots of her hair and down again and that you saw her above the battle's fury-- clouds and trees and grass--
For then you are listening in heaven.

 

By the Sea

...And with his hands folded in his lap, he let his eyes wander in the wide expanse of the sea, let his gaze glide away, dissolve and die in the monotonous haze of this desolate emptiness. There were profound reasons for his attachment to the sea: he loved it because as a hardworking artist he needed rest, needed to escape from the demanding complexity of phenomena and lie hidden on the bosom of the simple and tremendous; because of a forbidden longing deep within him that ran quite contrary to his life's task and was for that very reason seductive, a longing for the unarticulated and immeasurable, for eternity, for nothingness. To rest in the arms of perfection is the desire of any man intent upon creating excellence; and is not nothingness a form of perfection?

Thomas Mann, Death in Venice and Other Tales, p.221

金阁寺

5月黄昏,从学校回到家里,我经常从叔父家的二楼书斋眺望对面的小山。承受着夕照的翠绿的山腰,恍如在原野中央竖起的一扇金屏风。目睹这番景象,我就联想起金阁来了。 从照片上或教科书里,我经常看到现实的金阁,然而在我心中,父亲所讲的金阁的幻影,远胜于现实的金阁。父亲决不会说现实的金阁是金光闪闪之类的话。按父亲讲述,人世间再没有比金阁更美的东西了。同时,我内心里从金阁这个字面及其音韵所描绘出的金阁,是无与伦比的。

每次看见阳光在远处的水田里闪耀的时候,我都会疑是肉眼看不见的金阁的投影。成为福井县和京都府分水岭的吉场岭,正好坐落在正东的方向。太阳从这山岭附近升起。它与现实的京都是正相反的方面,然而我透过山谷的晨曦却看见了金阁高耸云天。

就这样,金阁处处皆是,而在现实里却看不见。在这一点上,它酷似这块土地上的海。舞鹤湾位于志乐村西边四公里多地,海被山峦遮挡,看不见了。但这块土地上总是飘荡着一种预感到海似的东西。偶尔,风丝也送来了海的气息。海上一起风暴,海鸥群就纷纷逃命,飞落在这一带的田野上。

 

——《金阁寺》(译林),三岛由纪夫

 

日伏柱,月到门

我们在江西大旅社大厅入口拍结婚照。这个门口并不十分宽大,呈扇形,四级台阶,两侧各有一根爱奥尼柱,檐亦扇形有纹饰。六十年来人世沉浮如飘萍无定,这张照片也散落在岁月里,然而回想起当日拍照情景,当时的光线怎样伏上这一檐一柱,至今历历眼前。

——<平如美棠>

景田II

吃完末日砂锅粥,在景田西路上又发现了甜品店、烧鹅铺与柯达相馆,理想住区的checklist上再无缺失。 这条路的口子上有一个奇妙的立体车库。立面贴着细小的马赛克,蓝色与红色间隔,大概建于九十年代初。这样一座建筑,大概会有惨淡的日光灯沿长边亮起,然后有人经过,默默点起烟。但夜色中,只能隐约看到深处的白色点光源,留这大块头兀自暗淡,像是被遗弃在灯火祥和的居民区中间。

从这个路口左转,又会看到一个奇妙的网球中心。底层错落的钢柱阵,面街开放的长向院落,内侧的落地玻璃,暖色灯光。中心背后是一座价格不菲的高层公寓,干脆利落的转角大露台,奢侈的错层。它们框出了一个超越周遭的精致想象。当然,二层边缘脱落的油漆,保持无动于衷。

在深圳,在福田,难得看到时间这样坦坦荡荡地铺陈,让人咂舌之余,也忍不住暗暗叫好。

舍不得走啊。

胭脂气

多日不见,又到西湖。 念叨了很久的秋天,在南山路终于得见,美得毫无准备,当然也冷得毫无防备。更奢侈的则是这位于柳浪闻莺南角的小小宾馆,竟有着一段视野极好的私家湖岸,以往从未到过。

放下行李便立刻向湖边奔去,五点的光景,天空酿着的已是最后一抹蓝。灯光远比夏季少,路边零星数点,且空气迷朦,雨气很重。这样的傍晚,连亮灯后常常面目可憎的雷峰塔也不再刺眼。

从咖啡馆出来,送傻汤上了的士,一行人觉得意犹未尽,便又走回宾馆门前的园子。夜里十一点多,湖上雨气更重了。雷峰塔熄了外轮廓灯,竟变得愈发可爱,颇有些类似panopticon(未尝不是中西监禁的有趣对比,一是myth,另一则是surveilence)。北山路的灯光也暗了。环顾四周,只有从西面拥着湖水的远山,此刻被几盏莫名的扇形射灯隐隐映出轮廓,但并不太真切。这样恰到好处的光源,不知是拜哪位仙人随手点亮。

越来越嫩的凯妹,顶着越来越难看的留海, 拎来虎口拔牙的一只螃蟹。花妈妈造型全面机车男,却骑来一辆转弯半径实在过大的憨厚电瓶车。 大家在临水的桌前坐下,感叹私享一湖的运气。我一面肢解肥蟹,一面想着张岱所言,人乌声俱绝;刘翔华却接过话来,(张爱玲说过),西湖是洗不尽的胭脂气。

有点惊到了我。

原野与大都会

“对于从阿拉斯加来的我而言,这个随时随地都听得到警车警笛声响的大都市,所有的事物都很新奇。” “不过,我也觉得阿拉斯加与纽约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因为两者都是不易生存的世界。在阿拉斯加是必须面对严酷的大自然,而纽约则是在混沌的世界里拼命求生,都可以说是弥漫着人类求生的紧张感吧。”

p171,“在漫长的旅途中”

一味:梅光轩

盐味汤底,栗米、溏心蛋、叉烧、鲜笋。稍稍粗些的青葱切碎段,层间自然分离,且曲面流线从白渲染到绿,美得不像话。 面条乍看像是街头常见的公仔面,直径却更粗。尝一口,挂满盈盈汤汁,兼带蘸起些正在融化的牛油。

再尝一口溏心蛋,半熟的程度刚好。配自己碗里的汤已是香味浓郁,再贪心加点友人的酱油面汤......词穷呐。

桌台后面即是厨房,从面里抬头的间隙,看到几位师傅带着笑意在忙碌。

坐在身边的年轻人,看样貌约三十岁,请我们试吃他的煎饺。期间,饶有兴致地问起我们对面的意见,又介绍了不少别的口味,一问之下正是老板本尊。原来希慎楼下这间其貌不扬的店面,是一家有名的北海道拉面馆在香港的第一间分店。旭川风味以酱油汤底为主,但味增、盐味汤底也自有精彩之处。

交谈不多,看到他和师傅讲笑(“顺路过来睇下咯”-“是啊,顺一个小时的远路!”),只觉得平和亲切。

低头看看这汤头,色泽并不鲜亮,香气也很克制,热度倒是一直延续到拉面食尽,也不曾褪减。觉得好极了。